泷草

人尽皆知我爱你

冰心

*本质绷带中心,微量crrn

*有san低表现注意



冰心



他抓起一捧雪,塞到嘴边咽下。当然尝不出任何味道,也没有果腹的感觉,但寒气如有实质,刺激着麻木的神经。抬起眼,世界一如既往,是一片无穷无尽、不近情理的纯白。他在这里已经多久?又走出了多远?早已失去概念。一开始他觉得冷,冻彻骨髓的冷,后来是热和痛,像皮肤和内脏都要烧起来;最后他失去知觉。于是一切都开始变得像梦,他走走停停,如梦游的鬼魂,只觉所有都不真切,但大脑仍如同被蛊惑般,在半梦半醒间机械地、一遍遍地下达指令:别停。别停。别停。一旦停住,会有不可挽回的事发生。……但能是什么事?在这样的世界里?这个念头也只是在昏沉一闪而过,随机消散为无意义的杂音。风骤然大了,他站立不稳,踉跄地倒在雪地里,知道这不是第一次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。雪尘夹着冰碴卷来,他闭上眼睛。


再睁眼时,世界第一次出现了变化:一个男孩站在他面前。


他出现得如此毫无征兆,好像一个凭空制造的幻觉,几乎使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。然而眨眨眼,男孩还在。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,赤足踩在雪中,发丝和肤色也都白得像雪,整个人如同要融入背景。只有一双红瞳鲜亮如血,仿佛带着傲气,居高临下地注视他:“喂。”


他张了张口,却只能从胸腔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声,冷气窜进喉管里,使他咳嗽起来。男孩仿佛是嗤了一声,蹲将下来,懒洋洋地开口道:“我说……”


视线相遇的一刻,男孩眼中的懒散很快转变为讶异。他莫名道:“你哭什么?”


他抬手摸摸脸颊。温热的眼泪很快在低温中结冻,让他的脸上又疼又痒,但只是看着男孩,更多的眼泪就流了下来。“我……”现在他能出声了,干涸的、砂砾般的声音,像他此前从未跟人说过话,“太冷……了,又很黑……”


话出口的瞬间,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。怎么会说出这种话?明明他早已感受不到温度,而夜幕也从未在此地降临。他不再去管那些眼泪了,透过模糊的视界,想努力把男孩看得更清楚一些:“你……是谁?”


男孩不答,只伸手不甚温柔地抚过他眼角,看了看那些液体,又伸出舌头舔掉。“……咸的,”他面无表情地评价道,随后歪了歪头,露出一个与先前举止大相径庭、堪称天真的笑颜:“嗯,我吗?你可以叫我C。”


C。他咀嚼着这个名字,感到一阵难言的情绪攫住心脏。你从哪里来?我认识你吗?你会不会冷……然而C维持着笑容,率先朝他发问了:“大哥哥,你又叫什么名字?”


他语塞。“……我不记得了。”


哦。C不甚在意的样子:“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呢?”

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有意识的时候,就已经……”


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。C轻声道:“那不如回家去吧?你知道路怎么走吗?”


“……”


他最终摇了摇头,热度和心一起冷却下来。C不忍般叹了口气,说:“好可怜。”


可怜吗?我?他怔怔地想。仿佛洞悉了他的疑问,男孩坚定地说:“很可怜啊!”


他站起身来,戏剧性般张开双臂,发出铿锵的控诉:“这种又冷、又荒芜、毫无生趣、无聊到极点的世界!别说正常人不想看第二眼,连疯子看了都要吐!假如有创造他的神明,那也一定是个脑子有毛病的神吧,空有权柄和威能,却白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!蛮不讲理!顽固至极!不可理喻!而你——”


C胸膛起伏,喘了口气才转向他:“——你却在这里。过去和未来被一并剥夺,连名字都失去,一个人孤零零地,没有人记得,没有人担心,更没有人来找——说不定就是谁故意把你扔在这种鬼地方。明明又怕冷,又怕黑的……”他轻轻在雪中跪下,拉起他的手,“实在是太过分、太可怜了,简直教人看不下去……”


他看着C,从他脸上看到一种浓重的怜悯。明明不用同情我,他茫然地想,我只能在这儿,哪里都去不了,这从来不是谁的错……但这说辞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。好在有一件事是确定的。“既然……是这样,”迎着男孩若有期待的表情,他低声说,“你快走吧。”


C顿住了,慢慢皱起眉,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他。


“不是什么好地方,对吧?”他忍不住伸出手,摸了摸男孩的头发,“我也这么觉得。但我是走不了了,而你不一样——你不属于这里。这里实在好冷,你应该去更暖和的……”他脑海里闪现一些画面的碎片。哪里会更暖和?他去过吗?通通没有答案。他最后只好说:“总之——”


C打断了他。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?”他直截了当地问,


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,这次更坚定了一些:“你走吧。”


C紧紧盯着他,过了半晌,仿佛乐不可支般笑了起来。“原来如此!”他笑得太夸张,空气中的雪沫似乎都在震颤,“原来如此!不是世界出了问题,是你,哈哈,你忘得这么——”


C收住声,手猛地捧住他的脸颊,力道大到让人生疼。“我才不走,”与动作的粗暴相反,名为C的男孩将额头贴住他的,呼吸带着热意与他交缠,无限轻柔、无限怜爱地说,“我是来接你的。”


——我来接你了。隔着薄薄布料传来温度和松香味道,还有心脏的有力共鸣。

——坚持住!男性的声音在耳畔回响,马匹的颠簸中,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。

——活下去,我最爱的……没能听完,火苗噼啪燃烧,之后是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。


救命。幼小的手脚实在太过无力,冰天雪地里,他发出细如蚊蚋的啼哭:救命。





“我会救你,”男孩的声音如同魔咒,直钻脑海最深处,“所以丢了一切也没关系。我会一直陪着你,绝不离开,也不会任你将我抛弃。我们会一起到永恒,到不朽。没有起点,就与我一同重来;没有终点,就将我当做道标;没有名字,就由我来命名——”


男孩嘴角噙着笑意,无限靠近的深红中他看见自己。C含笑说:“我要叫你——伊修梅加。喜欢这个名字吗?来,说说看,我是伊修梅加。”


“伊修……梅加,”眼眶生疼,但眼泪无论如何也流不出了,“我……是……”


他闭上眼,这次完整地说了出来:“……我是,伊修梅加。”


一瞬间,C的眼中浮现出狂喜的神色,但随后又迅速转变为愤怒和困惑。他站起来环视这个世界——仍然是无尽的冰与雪,没有任何改变。男孩狠狠咒骂了一句,转向他阴森道:“你玩什么把戏。”


“如你所愿而已,”他疲惫地吐出一口气,睁开眼,的确是明亮的金黄色,“你成为我,我成为你。有什么不满吗?”

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

“因为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。”他平静道。大部分记忆仍覆盖着雪花般的噪点,但足够使他知道有人曾怀抱深情将他遗弃,他也因此获得爱与新生。得到数不清的馈赠,又犯下偿不尽的罪孽,早就不敢再奢想更多得救的幸运。“——但还该谢谢你,”他实事求是道,“你的判断很正确,这个空间过于不稳定,仅靠‘我’的话,很容易就会衰竭——就只有这一条路。虽然目前为止,只是我的路。”


他站起身来。男孩倒退一步,警惕地看着他。“你要干什么?”


他定了定,苦笑道:“怎么偏偏是这个名字,这张脸。”


“C”尖刻地笑了一声。“这不是你的地盘?”男孩挖苦道,“问问你自己。你当我是什么?”


他呼出一口气,一柄刀凭空出现在手心。修长而轻盈,是雪白无瑕的模样。“你——”他缓缓拔出刀。你。你是旧梦的残响,篝火的余烬,不合时宜的幽灵,早已消逝的回音。“——你是‘我’的证明。”他说,手下刀光一闪。


时间刹那静止。下一刻,前所未有的暴风雪降临了,肆虐的飓风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拔地而起。男孩的身影消失无踪,原本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团极深极浓的黑雾,呼地向他袭来——与他结合。嫉妒。怨恨。恐惧。嗜血。无孔不入地侵入、渗透,又被无休止地放大。所剩无几的记忆破碎了,一切情感都被黑洞吞噬,他在雪暴中发出抑制不住的狂笑,这是我——这只能是我!!


飓风将他卷上半空。天地巨力的压迫和撕扯下,简直有种粉身碎骨的错觉。但还不能结束。刀还在。只要刀还在。五感颠倒之际,他将最后的武器紧紧抱于怀中,喃喃道:“明镜——”


——止水。






“第几次了。”


他在黑暗中睁眼。这动作几乎没有任何意义,反正触目之处近乎纯黑,只有膝上一柄武器散发着血色光辉。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,于是他又问了一遍:“第几次了。”这次他听到一丝不耐烦的声音:“十几万次吧,”他辨认声音方向,发现是从他自己身上传来,腹腔的位置,一只起先阖上的眼珠正冲他翻着白眼,“问这有什么意义?何况与往常都不同。”


“是新鲜的尝试,”他叩了叩扶手,“通常你只会把我塞进一些陌生的场景,多数是女人小孩儿的,虽然有的是真的挺痛……但人类的悲喜也就那么多种。说实话,已经太没新意了。”


声音嗤了一声:“简单而有效,”它好整以暇道,“三千次的时候,你忘了自己的出身;一万次的时候,你忘了自己的名字;三万次的时候,你忘了自己的性别。还记得痛?那得是挺久以前的事了,十万次的时候,真是值得纪念,你做了次狗,连自己是人都忘记了,就像个真正的白痴。我不得不再给你灌输些必要的知识。”


他吃吃笑起来:“那我可真能熬。你看,可不就熬到了今天,”他唱歌般地说,“今天是我们的生日!日期是什么?”


“七曜历1923年12月31日。”声音索然无味地回复他,“明年还庆祝吗?”


他欣然道:“当然。敬永生,敬不朽!”


“别傻了,”声音发出怪笑,“你当这是开始?这是结束的倒计时。从你失控到将自己封闭至内面,又让我成功侵入的一刻起,即使只有一刹那,也已经意味着——”


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黑暗中,上百只眼球同时张开,齐刷刷投来恶意的视线。“你”、“坚持”、“不了”、“多久了”,那些声音七嘴八舌地说,“早就被”、“消磨得”、“差不多”,夹杂着窃窃偷笑声,“不过是”、“苟延残喘”、“而已”,刻意凑近耳畔,“就连现在”、“也只是”、“勉强支撑”——


——声音瞬时变成一束:“迟早是我的。”


“那又如何?”他信手捏过一只眼球——如果那还能称之为“手”,偏过头看了看,轻易地将它捏碎在手心,“且不说已经快到‘外部’了——我既是你,你又是我。成为过我一次,还妄想能变成不是我的东西?”


他还待伸手,眼球陆续缩了回去,声音尽数沉默。


“才几十万次?”他拍了拍手,愉快地阖上眼,“再来多少次都没关系。消亡我的记忆、损耗我的神志、磨灭我的存在——求之不得。”


“来吧,新的一年开始了。”


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Fin.

评论(3)

热度(85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 泷草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