泷草

人尽皆知我爱你

坂道

*没头没尾小故事,you jump I jump的老梗


BGM当然是这个:rolling girl



坂道



里恩站在高台上。


这是一条长长的、长长的坂道。尖石错落,荆棘丛生,还有无数出人意料的陷阱,长长地、长长地,延伸到视线所不能企及的黑暗中去。传说坂道尽头有巨龙,有多得能让穷光蛋变成国王的宝藏,有一千滴人鱼的眼泪,散落在无人问津的谷底,幽昧中烁烁发光。光芒里恩没看见,没人看见过。

起初有许多人跟他一起滚下这坂道。坂道很危险,里恩无数次头破血流、筋疲力竭,折断一条胳膊或腿,或被石头碾过,或葬身蛇鼠之腹,这都是常有的事。坂道让他受伤,但坂道不让他死,没人会死在坂道上。新的一天太阳升起来,鲜血从草叶尖坠入泥土消失无踪,滚下坂道的人毫发无损地回到高台上。一天又一天,坂道没什么不同,只有高台上的人越来越少。渐渐地,终于只剩下里恩一个。

他已经独自滚下这条坂道很久了。也不觉得孤独,也不觉得难以忍受,只是一心一意、全心全意地滚落。这一天他重新降生在高台上,世间万物都是新的,他也是新的,像从未受过伤一样。新的里恩睁开眼睛,然后睁大了眼睛:高台上除了他,还有一个人。

里恩很吃惊。他很久没跟人说过话,打招呼的时候就有点结巴:“你、你好。你是谁?”

白发青年笑嘻嘻,在朝阳光辉中看起来暖洋洋。他冲里恩点头:“你好呀。虽然你不知道我是谁,但我可知道你是谁哦?”


里恩久违地坐在高台上和人聊天。青年跟他自我介绍,于是他知道了这个人叫库洛。库洛说,你很有名!人们口口相传,说你在这里,日复一日地滚落坂道。一半人们为你加油,说你迟早能看到坂道的尽头;另一半人们嗤之以鼻,说你迟早要跟他们一样放弃。

里恩说,你属于哪一半呢?

哪一半都不属于。库洛说,我只是好奇,想来看看你是个怎样的人。

我是个怎样的人?里恩迷茫地想,你不都知道了吗,只是在日复一日地滚落……他站起来,面前是他熟悉的,长长的、长长的坂道。他第一次在坂道边犹豫了,转头问库洛:你要不要一起来?

库洛没有跟他一起来。里恩还是独自一人滚下坂道,但每天回到高台上,都能看到库洛在等他。库洛有一个神奇背包,每次都能从背包里掏出各种好玩的新玩意儿:一听生锈的罐头,加点水使劲摇一摇,它会把水变成新鲜的番茄汁;一个破破的留声机,吓吓它,它会突然开始播放二十年前流行歌姬的怀旧金曲;一节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枯枝,说上十句我爱你,它会绽开满手都捧不住的白花来。

库洛好像一个魔法师。里恩忍不住这样说,库洛就笑了,有点狡黠地,说,别傻啦,我只是个骗子。


这天库洛带来一副扑克牌。他们打完一局,里恩赢了。又一局,里恩又赢了。再来三局,里恩还是赢。里恩有点不想打了,他觉得库洛在让自己。但库洛还是很兴趣盎然,一边打牌一边跟他聊天。

“里恩,你为什么想滚下坂道呢?又痛,又辛苦,我连试都不想试的。”

里恩想了想,出了一张牌。“我也不知道,”他说,“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。你看,坂道就在那儿,总得有人需要滚落下去,不是我,也得是别人……但没有别人。”

库洛放下牌,若有所思地看他。里恩安慰地补充道:“虽然会受伤,但你看,毕竟是不会死的!而且你总会想,这么痛、这么辛苦,说不定尽头有什么好东西呢?”

“但也说不定,尽头什么都没有哦。”

“那也就没有了吧。”里恩也放下牌,想,那我可以去找你,跟你一起打牌……但这话他没有说出口。他把牌收起来递还给库洛,抱着小小的踌躇,问:“你要不要一起来?”

库洛一愣,随即大笑起来:“我才不要呢!又痛,又辛苦,又对尽头一无所知,天底下愿意坚持这样做的傻子就只剩你一个啦。”

里恩觉得自己应该生气。但库洛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,里恩第一天见到他,就觉得他很好看,所以他生不起气来。他闷闷地说:“那我去了。”

库洛不再笑。他一本正经地说:“那我等你回来。”

里恩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。他脸红红地滚下了坂道,所有感官都放大十倍,觉得当真是又痛、又辛苦,以至于滚到中途他就改了主意——他不想要库洛跟他一起来了。他一边滚,一边走神,很快就把自己卷进了荆棘丛里去。


里恩仍然日复一日地滚落。他在坂道上倾注了所有的勇气、智慧和信念,绝没有人比他在坂道上流下的鲜血更多,因此也没有人比他对坂道更熟悉。好多次,他都觉得自己已经隐约看见了坂道的尽头。这一天朝阳升起来,他和库洛说,我说不定很快就要成功了。

“恭喜恭喜!”库洛真心实意地送上祝福,又有点困惑,“可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?”

里恩答非所问:“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,坂道尽头什么也没有,连回来的路也没有……”

库洛哦了一声:“假如真是那样,你今天就不会再滚下坂道了吗?”

里恩摇摇头,我总还是要去的……但他又问:“我不再回来的话,你就不用每天在这里等我了吧?”

库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:“那是当然的。毕竟就算我再来,也见不着你了呀。”

他看着里恩,红色眼睛好像无辜蜜糖。里恩胸口揪起来,想,我确实是不能期望他能说出别的话来,毕竟我都要滚下坂道去了……他故作轻松地说:“说不定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。”

库洛眨眨眼,说:“是吗?那我得提前跟你说再见啦。”


他们第一次说了再见。里恩没有料到,库洛竟然这样守信,说过会等,风里雨里也等过他;说过再见,就果真从此不再出现。里恩一次又一次地降生在朝阳中的高台上,高台上始终空荡荡。新生的天风浩浩掠过,掠过他,又掠过无尽青草,连绵绿树,直到大地尽头。

他独自滚下这条坂道太久了,如今不过是回到从前。他不觉得孤独,也不觉得难以忍受,仍然一心一意、全心全意地滚落:他的归宿就在坂道的尽头。终于这一天到来,他站在高台边缘,过去的一切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:是时候了。他弯下腰来,跟往常无数次一样,服从重力,从坂道上心无旁骛地滚落。他已经可以熟练地避开大多数险途和陷阱,每分每秒都离尽头更近;可是坂道是这样长,他在朝阳的第一缕光辉中启程,于正午时分收获了九十九道伤痕,一直到天幕低垂、月亮升起,他都不曾停歇。

倘使里恩没有窥见过坂道的尽头,那他可能会想,这个见鬼的坂道,根本没有尽头……但他早就知晓了无人知晓的奥秘,因此当他在泥泞中滚出一段距离,终于得以停下来时,也并不感到十分诧异。他头破血流、筋疲力竭,靠着坂道艰难地喘息。月光淡淡洒落,一阵风很轻地吹过去。里恩睁开眼睛,然后睁大了眼睛:他的面前蹲着一个人。

里恩吃惊极了。他说:“库洛!你怎么在这儿?”

库洛看上去无聊极了:“我等你好久了!你怎么现在才来?”

里恩结结巴巴:“这、这条坂道很危险,你是怎么下来的……”

里恩现在看清了:他的衣服划得破破烂烂,处处能看见伤口。因为彼此都是一头一脸的灰和血,两个人看上去都很滑稽,库洛笑着扮了个鬼脸,说:“因为我是个魔法师。”

里恩顿了顿,也跟着笑起来:“你才不是。你是个骗子。”


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互相搀扶,走过一段路程,去看坂道的尽头:那是一条新的坂道。尖石错落,荆棘丛生,想必有无数出人意料的陷阱,长长地、长长地,多半比他们滚落的那条还要长,一直延伸到足以吞噬所有光线的深渊中去。没有人知道尽头有什么,可能有海水,有烈火,有鲜花在树丛中盛放,幽微处虫蚁杂然作响。又或者什么都没有,这又怎么样呢?里恩想,始终还是要滚落,这只能是我。于是他轻声问他的魔法师、他的骗子、他的在坂道尽头等待了不知多久的唯一的旅伴:“你要不要一起来?”库洛还是笑着,一个字也不回答,然后握住他的手。
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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